幻灯二

在加莱喂海鸥

冬天的第一缕冷风总是最先吹到北方。

原本我打算再去一次cap blanc nez,去爬山看海。我想不出来比走路更让人高兴的事情,海是一个迎接者,欢迎每一个走向它的人,因此海边总是热闹的。然而山是严厉的挑选者,它考验着你的每一步,因此越往上爬人越少,风声越大,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。我很喜欢这种身体接受考验,什么都不需要想的感觉。然而。然而,加莱那天下了一场一口气不带喘的大雨。冬天的雨真密,密不透风,插不进一只脚、一句话。北方的雨没有什么浪漫的色彩,不像在别的城市,你可以把一个细雨迷蒙的下午称作《XX的一个下雨天》。如果非要这样形容加莱的雨天的话,可以把加莱替换成铁岭,《铁岭的一个下雨天》,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发生的背景,而像是下岗员工灵活就业励志故事发生前的低谷。我在北方的凄风冷雨中负重前行,南方人在20度的艳阳天里替我岁月静好。没关系,人生的真谛不过一个——将就。既然无路可走,那干脆先吃顿早餐吧。既然生存于这种格外漫长的、寒冷的冬天里,北方人自有生存之道。餐厅里生着火,许多老年人独自坐在火边吃早餐,全麦早餐。之所以称之为全麦,那是因为他们吃的是面包,喝的不是咖啡而是啤酒,还有比这更健康的早餐吗?早上十点就开始喝酒,一整天的盼头变得丰富了起来。我在万圣节的晚上在里尔喝了一种酒,叫做Malpoli,是一种用酿了泡椒的烈酒。身边的朋友面色沉重,两眼发直,后脖子汗流,双唇娇艳欲滴的时候,我一开始只是面色轻蔑地笑了一下。白人嘛,他们吃啥不觉得辣啊?于是我不顾阻拦,说什么也要给他们展示一下亚洲人的吃辣能力,让他们自惭形秽。酒吧老板犹豫了一下,指了一下厕所的位置,让我熟悉一下地形,以备不时之需。可笑。结果酒一进嘴里,我就感觉好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,从嘴到嗓子,再到胸口,都像有熊熊大火在燃烧,一路往上烧到我的眼睛和耳朵里。不出几秒,我居然哭了起来。准确地来说,是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流眼泪,视线变得模糊,世界扭曲起来。不过好处是,五分钟过后,我浑身上下暖洋洋的,从脑门一路红到手指尖,北方的寒夜也无法侵入我的皮肤。难道酒是北方人与冬天对抗的武器?加莱的吃的也多少有些野性。首先我们不提北方用啤酒烹饪的特色菜,因为它们实在是不太好吃。我不常说什么食物的坏话,除非实在是一无是处,Welsh可以说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。Welsh指的是啤酒与融化奶酪的混合物,盖在面包片和火腿片上的产物。光是听上去它也没有什么理由会好吃,但是北方人就是喜欢,甚至还为了这个发明而沾沾自喜。这次在加莱我吃到了一些更具野性和冬天气息的菜。首先是一道石板烤鹿肉。生鹿肉直接被端上来,石板被提前放在烤箱里烤得炽热。然后食客自己在石板上烤肉,肉烤好,人也暖和了起来。

还有的餐馆提供小煤炉烤肉。反正核心宗旨只有一个,要暖和。肉被加热,顺便把周围的空气也烤热了。虽说这并不是法国菜的特色,不过这种类型的菜在北部格外流行恐怕与冬天有关。酒足饭饱,雨不见停。我想反正等一天这雨也不见得会停,于是干脆走进雨里,走去海边喂海鸥。坐在屋内,被石板烤得两颊发红的错觉被屋外的一小阵风一吹就散去了,真冷啊。又冷又潮,无处可躲。加莱的海边几乎一个人也没有,夏天总是要排长队的薯条屋空空如也,我花五欧买了一斤多重的一大包薯条,在一群海鸥的殷切注视下走到沙滩边。加莱的海鸥拥有海滩的绝对统治权,没有人敢在海边吃东西而不提心吊胆。只要稍微一个分神,他们就从空中扑下来,从手里抢走你的吃的。

抢完还要发出一阵掠夺者的放声大笑。我经常看到它们叼着战利品凯旋。它们什么都吃不惯是汉堡、雪糕,还是它们最爱的薯条。它们看见,它们夺走,它们占领。它们呼朋引伴地占据着天空,简直把我头顶的雨都挡去了不少。

就这样,我用一大包滚烫的薯条换来了大雨中一群海鸥短暂的友谊。我把薯条高举过头顶,它们就从低空掠过,用锋利的爪子从我手中抢过薯条,或是蹒跚地走到我身边,把薯条从我手里叼走。

我感觉在人生中从未被这么多双满怀期待的眼睛,如此热切地注视着过。就这样,我在海边的雨中度过了飞驰而过的,寒冷但愉快的一个小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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